關於出版,我想說的是:對不起,我得先走了——編輯寫給作者的道歉信◎陳夏民

雖然寡廉鮮恥地套用了村上先生的書名句型,但好歹我平日也有跑步,我想他應該不會向我計較吧。逗點人一號在此和大家分享關於出版工作上所遇到的新鮮事!這一次,關於出版,我想說的是:

「對不起,我得先走了——編輯寫給作者的道歉信」

朋友曾告訴我,他曾經負責過一位作者,是一名旅居海外的老先生,出版稿件全都是手寫稿,每次討論稿件都透過國際傳真。由於校訂者對稿件提出修改意見,公司立場要求要以校訂者為主,因此他也只能照作,然後把修改稿子傳真給他。老先生看著入版的電腦稿出現一個又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文字,雖然不是不能接受,但終究不太愉快。

某日,那位編輯朋友上班時,發現桌上多了一疊傳真紙,上頭寫了對於每一處修改的意見,以及許多發洩情緒的字句。隔天,出現了另外一疊,針對修改意見的文字少了,但許多情緒性的字句多了不少。之後,那位朋友每天一進辦公室,桌上一定擺著一疊滿版手寫字的國際傳真,上頭不再存有針對修改的意見,而是寫滿了寂寞心事,如遺書般鉅細靡遺而不願遺漏任何一個細節的手寫信件。

對於這一位老先生而言,這一個編輯的存在(他們對彼此而言不過是一組國際傳真號碼,只知道彼此的姓名、認得彼此的字跡,卻連臉都沒見過,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彷彿是他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是即將溺水者可以信任的浮木,他只能緊緊抓牢。

曾經,也有一名由我擔任編輯的作者打電話過來,先是抱怨書籍的銷售量,然後開始對我咆嘯,認為我不夠重視他,非但沒有在公司網站上刊登他的資訊,也不在乎銷售量,讓他的書沒辦法有效率地流通。他持續抱怨,語氣哀怨,整整說了三十分鐘以上。當時的我,嘴裡咬著一口焢肉飯,坐在路邊攤聽他說話,覺得手機越來越燙,偶爾也忍不住情緒回了幾句,換來另一陣不悅。

回到辦公室,我望著發著餘溫的手機,喝著冷茶,納悶他為什麼要那麼憤怒。當初編輯他
的書時,和他開會的情形不是很好嗎?我甚至也聯絡到一些媒體曝光,幾乎是當年最好的之一,更不用提他的新書上市時,也是公司網站的宣傳重點,在一些書店甚至有特殊陳設。再者,他的書其實賣得不錯,幾乎都賣光了,這樣一來,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我想起當時的主管曾告訴我:「一個作者一輩子可能只有一本書,但一個編輯一輩子可能得經手數百本書。這是一段不對等的關係,你要怎麼處理呢?」

我沒有回答。應該說,我答不出來。

我幻想自己是一名對出版程序毫無所知的作者,把稿件投遞給出版社後,懷抱著緊張心情等待回音,期待可以改變人生際遇的電話或是電子郵件趕快到來。確認出版的通知到來之後呢?書籍終於出版之後呢?

寫作者繼續書寫,出版,繼續往下一個本書前進。

出版者繼續編輯,出版,繼續往下一本書前進。

若是遇到這輩子只會出版一本書的作者呢?

我無法將心比心,畢竟我早已完全瞭解出版的規則了……

「後來呢?你怎麼處理?書有作成嗎?」我問那位每天收到一疊國際傳真的朋友。

「我辭職了。我無法忍受那樣緊繃的信任,我不值得。」他說,站在雨天的屋簷下,抽了一口煙。


幾年後,我開了自己的出版社,同樣面臨過作者的質疑與挑戰,也曾經感到無奈、傷心,卻也在這一連串與不同創作者熟稔、冷淡、失聯、再熟稔、再冷淡、再失聯的輪迴之中,習慣了溫柔出版世界裡最殘酷的一面。

如今的我,儘管還帶點迷惘,但大概知道該如何回答那一個問題了:

「親愛的作者,這輩子我只能持續往前,讓書推著走了。或許我將無法停下來等你以及你的作品,但我唯一能夠保證的,就是在編輯你的書時,給你百分之百的真心,以及在這本書上市時,用盡全力去衝刺。至於後續發展,則是這一本書自己的命運了,我會在能力範圍內讓你的書持續曝光,但這並不是絕對,因為我也有自己的侷限,和深深歉疚的無奈。這一點,請你體諒。」 


歡迎複習先前的單元喔!關於出版,我想說的是:「所見即所得」的辦公桌策略
關於出版,我想說的是:「偏執狂編輯+世界末日=?」


「貓咪後母日記」、「香港台客嗶嗶嗶」也很好看喔!

留言

Unknown寫道…
前面那個編輯跟作家的事情,
讓我想到一部泥偶動畫片叫做巧克力情緣。
中文名稱取的很爛,
可是電影非常好看,
我整個驚悚的哭呀,哈。
匿名表示…
我也是一個編輯,
看了這篇文章之後,
有種
想流淚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