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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裡歡笑,我在這裡哭泣」
曳著疲倦的行李箱走上公寓的樓梯,好久沒有摸過上手的鑰匙甫一插進孔裡,便有溫熱的熟悉感溢出。發現鄰居的鞋子變得不一樣,舊的走了新的搬進來了而我又回來了台北。那橘色的中古機車經歷了兩個月無人問津的颱風和暴雨,排氣管生了鏽而後車箱不知怎樣居然養活出一隻嬰兒蟑螂,我一打開牠就溜走留下一台發動不起的老機車斜臥在路邊。我默默推著它踱了兩個街口換了電池和其他零件,它只不過吐了幾分鐘白霧,便什麼事都沒有似的向我微笑。我騎到學校的圖書館那個我很熟悉的自修室,安坐於那個幾乎是我一個人專用的長方形木桌,抬頭發現身旁的臉孔都變得很陌生,橙外套男生不見縱影,經常待到三更半夜的俄羅斯短髮女生也沒有出現,而那個叫我夢斷魂牽總是露出乳溝的日本女生看來已經畢業離開。於是,我敲打著這篇文章,以便告訴自己是第三年來到這個地方,台北。
啊……第三年了,也是這個專欄的最後一周。(紅眼提供) |
第三年的開端,如同我所預料,那感覺既是焦躁又是沉默。通常很多事情去到敗死的末期都會這樣,感情、工作、學業、小說創作、打網絡遊戲、棋盤上的棋子少於十隻,諸如此類,我有甚多經歷。要再簡單一點的話,這個狀態很容易以一頓自助餐作為例子說明。現在就是到了甜品盤上的芝士蛋糕再吃不下而哈根大斯只吃了一兩球,坦白說心裡還想再拿一塊牛排的尷尬時光。勵志的書通常都會在這個時候向讀者說:我們需要的不多,可是想要的太多——
狗屁啦,這句話明明就是:想要的太多,可是得到的總是太少。從我們來到這個地球呼吸氧氣開始,這裡就是一場自助餐盛宴。我們吃的任何一塊肉都是慾望,沒有任何一件食物是我們需要的,我們需要的餐具,而食物,都是美味的慾望。我來到台北的第一年,只有兩個行李箱,寄居在友人出版社的閣樓。那時候我很不安卻又異常的飢餓,每天可以在台北街頭流連十多個小時,時間於我是多餘的,隨便逛、隨便迷路、隨便吃喝與耍玩,跟不認識的女生兜搭親熱,灌不知名的調酒。我吃自助餐所拿第一盤菜便都這個模樣,飢腸轆轆吃相凶狠,生熟煎炸蒸煮都塞在滿滿的一個銀盤上。
吃得太急的結果就是,吃第二盤的時候我實在不曉得想吃什麼,因為感覺不錯的食物我都差不多吃過了。來到台灣的第二年,伴隨著巨大的厭悶感,夜市甚至酒吧、夜店都實在去得太多,學校附近的餐廳吃到一個點餐會想罵髒話的地步,偌大一個浪漫的台北市已經沒有什麼地方值得我的新奇,而環島旅行已經進行了三遍。這個階段首先是漫長的憂鬱,我愛上每個星期去逛家樂福,除了在圖書館寫作和上課以外,便是偶爾拜訪我家附近的盲人按摩。這段叫人嘴巴發霉的日子很快便給更強大的衝擊打破。情況就好像我在大學的那些年,離開興致勃勃的新生期不久,我便踏進了沉溺得更深的事情,加入了大學劇團成為了編劇。沉澱的意義在於昇華,而旅居的生活或許正是旅行的昇華形態。我就是這樣學會了騎機車,以及罵人的時候很自然地溜出了台語。
在吃完第一件甜品的時候馬上拉肚子說不定是一件美妙的事情,這樣便不再需要掙扎是否多吃兩球哈根大斯的問題。我經常都在埋怨,若然世界當真這一百天之內便毀滅掉的話,如同張愛玲所言,這便是我想要的收尾。我的《小霸王》已經出版了而且機車環島的計劃又實現了,父母的身體仍然很是健康而我仍然沒有煙癮,髮線仍然安穩的同時體重仍然維持在過重的水平因此沒有太多正妹為了爭奪我而焦頭爛額。這個世界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便這樣腰斬的話,是痛快的。世界毫無疑問繼續運轉而我流落到台北的第三年,卻是痛苦的。每次回到學校都要爬上那條名為楓香步道的斜坡,此刻我已不記得疲倦和炎熱,甚至沒有喜悅和悲傷,它已逐漸被我走成了一條不帶感情的平坦的路。然而,那沉默的步姿在台北穿街過巷,心情卻是焦躁的。在自助餐的飽死末期,我不肯離開的原因只有一個,我已經吃飽了但我真的滿足嗎?焦躁是因為想做的事情太多,沉默是因為做到的事情太少,需要更沉默,以便做到更多。
再多吃一點吧,要不枉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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