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履禮怨》之「龍王的禮物 」(下)



《履禮怨》之「龍王的禮物 」(下)
陳允石



不知交手幾回合後,天色紅了白了,行者與龍王仍未分出個勝負來。第三天,有漁民出海而歸,看到程大人正與一位白眉長角老者下棋,好事漁民一猜:莫不是龍王?再數數亭子數量,估算好浪嘯亭、美心亭、愜遊亭,便更確信傳說中的拍風亭終於現身。漁民們趕忙回村子喚人來觀熱鬧,這麼你喚我、我拉他,都說要替程大人助場列陣,當是報上回向龍王求雨的恩,也要煞煞龍王的銳氣。漁民們樂得連魚都放回海裡去了,跳著直叫「魚可以不賣,程大人鬥海龍王不能不看」。

魚群撲通撲通跳回海裡,挾著岸邊喧嘩的人聲傳到海底的水晶宮殿,驚醒了正瞌睡的龍王娘娘,弄煩了毫無耐性又想學刺繡的二龍女。二龍子與八弟原本在打架,老八放火、老二就吞火食了它;聽那人聲鼎沸的熱鬧,二太子竟也受了打斷而分心,被八龍子燒得焦頭爛額。一氣之下,龍王邊兒的大大小小也全家出動。

「好啊,又是那個程不!我倒要看看她有幾頭幾臂幾條尾巴,把敖廣這條老龍迷得糊哩塗氣地。眾龍子們──」原來娘娘早就想與行者鬥鬥,她以為龍王成天往人間跑,莫非是自個兒私下納了二奶奶。這醋勁充沛,將娘娘酸溜得直說程不是個狐精鬼怪轉生,囔囔不割了這隻畜生的皮毛當椅墊坐坐,自己苦無人依的委屈是該如何平撫安慰?

這麼履禮國上上下下,除了王宮裡的、自家床上睡的、白水地裡囚的、瞭望塔上站的,都攜家帶眷聚集到拍風亭來,盛況空前,好不熱鬧。人多了,連販子也趁此機會做起生意,賣涼扇賣紙傘賣個啥子東南西北貨,喧囂程度可比每季於遍鶴林舉辦的祭財典。一些女人家就站在亭子四周,以便照顧身邊個頭較小的仔娃。壯漢們則在外面圍成圈圈,場面還算井然有序。大夥兒看著一邊是冷汗直冒的程大人,再瞧瞧另一邊神情凜凜的龍王爺,便越發替行者的輸贏憂心。圍觀的人群裡面,識棋者是有的,他們眼看龍王把行者的「車」吃掉,行者卻不使招「回馬槍」倒吃甘蔗,簡直急瘋他們。一步錯步步錯,行者接下來走的棋更讓觀眾們的下顎全落到地上去,小聲耳語壞了壞了,春水冬逝,來不及啦。

這會兒拍風亭突然起風,下起雨來,原來是敖廣的族人全員到齊。履禮國人雖然見過龍王(沒見過者也略聞一二),早準備好接應龍王爺那副尊貴容貌,但頃刻之內連帶見了龍王娘娘、三位龍女、九位龍子,連同在石膽桌上正得意撚鬚的那位──別說幾個仔娃被嚇得嚎啕大哭哇哇喊怕,就是稍有定力的漢子也要背脊發冷,眼歪嘴斜後退三步。再說此一十三條龍從海上剎飛而現的辰光,原本當頭的豔陽全被掩蓋,白晝轉為黑夜,陰風冷雨地,直叫在場看眾打起哆嗦。甚至本來春風得意的龍王敖廣,竟也讓群龍發出的沙、沙、芬、噃之聲,震得差點兒握不牢手中的珊瑚杯。唯一聞風不動的是行者,看他正襟危坐,背桿兒打得如麵棍一般直。行者仍在思索下一步要怎麼走,是要先棄後取、陷誘敵子再做成殺勢呢,還是一炮換一車乾脆和盤?

此時,好不容易收攝魂魄的龍王爺起了身,扯扯嗓門後便說:「好好好,龍、人皆會聚於此,殊為難得之瑞象也。本龍王於此亭棋戰程不已三夜三日,也該談些正事了。」敖廣大人打斷尚在腦中演棋的行者,輕輕提著行者的臂膀,就把人家拉了起來。龍王搔了下自己的龍角,笑著對行者說:「程不,你共輸了兩百零四盤棋,贏了九十一盤,和棋一百八十六回。我可說過,你若輸了該會如何?」

「稟龍王,尚未說過。」

「那麼我說。」龍王此時將圍繞腰際的束帶取下,取出鑲於其間的定風珠,頓時光明遍照,陰霾掃除,眾人皆嘩然。

「你若輸了,就要領本龍王之命,接任水晶宮宮主一職管理東海,要使風調雨順人民安泰,掌水道、觀民情,這就是了。」

行者這一時半刻之間還未意會過來,以為龍王講了玩話,遂呵呵地發癡傻笑。倒是看了鄉親們個個喜出望外,聽到程大人將接管東海,樂得像挖到金銀鳳釵一對,別在髮上、笑在眉間,程不纔知事態嚴重,這龍王是不是發了顛亂出主意?

「不成不成。此事非同小可,請龍王三思纔好。」

「此言既出猶如活水遊於土地,九個太陽也照不乾。本龍王心意已決,」然後,龍王便把藏於底列的「象」棋支上「將」棋頭頂,正衝行者的「炮」子。「程不,我送你這只將軍,再加這碧璽棋盤作為賀禮,你當好自為之,切莫辜負本龍王與眾人的期望。」

「小人對海底海上之事一無所知,經營水道更是如烈火燒蠟,不成形啊!」

「烈火燒蠟可以造形,何況海和尚與宮裡的大小僕役皆會幫手,毋須煩心。程不,本龍王已經試你很久了,你心如細毛──吶,看你走棋謀略便可知其一二──既識體態又能察人所不能,正是本龍王只傳你不傳後之因由。吾等乃鱗蟲之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入川。然,雜事如此之多,理政索然乏味,吾這千日龍王早想展尾張翼逍遙,自在修行去了。秋分節氣即在眼前,就算成全本龍王罷。你要違抗的話,本龍王也有治你之妙法。」語畢,敖廣眼角便瞟向周圍的履禮人們,像是又想使甚麼惡心眼逼程不就範。

龍王的舉動之間,行者是懂得的。「既是如此,程不受命。」

「哈呀,程之惶惶,不忘為民。好!眾龍子聽令──」一旁不解的九條龍昂起額首,包括那身不離食的老五,此時也馬上把爪子裡的甜棗糕塞進領口的皺折間,聽從敖廣吩咐。「贔屭、螭吻、蚣蝮等為程不之左軍,負重辟邪,盡護命責。」

「吾等受命。」

「蒲牢、狴犴、睚眥等列於右,威壯聲勢,盡正義責。」

「是!」

「狻猊、椒圖當先鋒,守門戶、削敵毒,盡鎮定責。」

「當效力。」

「至於饕餮,你就行於尾罷,總領食膳用藥之能者,先強體後蓄神,必銳精氣,盡養命責。」

「呵呵,這個好,我最懂吃了。饕餮必盡所長。」

九龍子接過龍王之命,唯令是圖。儘管日後得服從人類而略有不甘,但是父王的心意堅決,也只好暫時接受,個個向新舊龍王行禮便依方纔的編制完成組織。一時天人和睦,達友交好,連平日決不與他人分食的龍五饕餮,也從自己的鬚鬚裡抓出一把麥芽蜜給身邊的仔娃們。龍王見之寬慰,與龍王娘娘看著這般融洽景象,兩雙手在人後纏得緊緊不放(程不並非狐精鬼怪之事實,確實令龍王娘娘寬心不少)。行者久日未開的眉頭終於是鬆開了些。

「程不,吾尚有幾點建議。」

「程不願聞其詳。」

「要提防善計之人,也要注意過份單純之人。」

「請龍王大人明示。」

「唉唉唷,你纔是龍王啦!嗯,聽我說來。善計之人專攻於心,過分單純之人易受讒語所擾,輕信而少思索。要記住,萬事萬物總有方寸道理,超出範圍就是失倫,得絕對避免。而最失德的,莫過於利用愛,動輒支配他人,作歹使惡。最可憐、也最可鄙的,則是受愛制掌,恍惚然不由自己,讓愛給吞沒無法作主的人。真正的愛不會侵蝕,必是助潮之風、褪湮之陽,所以能輔心助智,抽傷療潰。假愛之名者,心如溝壑而勾禍,要不得啊。」

「程不謹記於心。」

「絕對不可忘記。再送警言──國之將亡,必有妖孽。」敖廣一雙老眼輕輕闔上,「別讓我一語成讖。」

人群已漸散去,拍風亭也憑空消失了。行者徒步晃進美心亭,五官體會著平日的風景,卻難免在內心盤算,此等愜暇時刻,自己還能享受多久?眼前履禮可算安定,少有內亂也無外患來犯,軍師一職算是閑差。但接掌龍宮之後將遭遇何等考驗,行者相信,除了以身參悟敖廣臨別所贈之言外,也只能好自為之了。回家罷,出門好幾天了,留寍寍那個傻姑娘獨自在家不太好。

「哥哥你可回來啦!海和尚已經在大廳裡等你很久囉……發啥愣快進來呀,海和尚都告訴我了呢。別拖拖拉拉地,寍寍還得忙著整理……哥哥你說,小櫃裡的盤兒啊碗兒啊要一起收拾,帶去水晶宮嘛?」

「欸,若有需要就都帶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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