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芻人的人生劇場。之一：堡◎王君宇

不知道為什麼，他到目前為止的人生總走在尾端。

喜歡上已過輝煌期的歌手、開始看的漫畫幾回後連載結束、終於擁有的遊樂器已準備推出新機種……或許就是反芻人之所以為反芻人的原因吧。

反芻人的人生劇場。之一

堡◎王君宇

堡收起來那晚是跨年夜，餐廳仍然營業，許多舊人都回來了，九點後三姊的拿手菜色擺滿內側大桌，打烊前已有人忍不住開動。他並不全認識在場的人，畢竟自己是極後期進來的，前員工多素未謀面，甚至有幾位遷址前的工讀生早已投入社會。因此他只默默吃著食物，在相熟的同事旁聽著誰與誰說了現在早已不記得的話。

這是他在這裡度過的第二次跨年，第一年在廚房裡因為外頭一對對情侶太閃而將諸多碗盤洗出缺角，這晚則是離職半年後回來一同迎接落幕。

後來有人還在生活中、有人在臉書上、有人僅剩舊報紙一角。

後來幾次告別他都不在場。

畢竟他覺得出席難免如當晚一般，雖有件舊制服仍作睡衣以茲同族證明，但在陌生人群談論自認熟悉的事物：如因愛來職去職或曖昧不明的員工暗流、手總不安分卻愛塞小費的外國客人、偶而從帶位到每道菜到結帳皆由不同人負責的活動櫥窗、在甚陰的地下室午睡後中邪的二廚，以及首度面臨結束命運但在前店長頂下後所有人繼續留任的革命情感，諸多回憶在他腦中總像是偷來的，錯置感與僭越感令他恐懼。

少數明確屬於他的記憶之一是玩笑話般的錄取理由：「就從今天開始吧，因為我的初戀是你同鄉。」於是他圍上深紅格子圍裙，並獲得吧檯表示歡迎的飲料——對當時仍人事青澀的他就像紅色藥丸一般，雖非首度打工，卻是與人情世故正式連結的開端。

那位送他飲料的吧檯前輩多年後只剩一則片面消息，但不是他知道的第一則，也不是最後一則：初就職時班表已不多的日籍工讀生前輩在跨年夜提起獨立接案的櫥窗設計工作，並翻開畫著草圖的筆記本讓他羨慕不已，寥寥數語是與前輩說最多話的一次，接下來便是數年後在路上突然得知的過時消息，而前老闆小哥在年餘前亦已病逝。

但不論是誰，跨年夜當晚都還笑語盈盈，彷若打烊後便照常前往某老店肆飲作樂直至天明，只是零時前須趕赴下一場約的他從不曾得知正式拉下鐵門後其他人是以徹夜狂歡的方式告別，又或者只是靜靜地涕泗相對。

對他而言，或許這也是一種寡情。

如這些消息在他生活中快速逝去、去店長新開的店捧過幾次場同年倒閉後就此失聯、以陌生自我安慰而怯場的幾次告別，及後來對這些事件的淡薄紀錄。

還有他不知何時開始常觸霉頭地想起的花橋榮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