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獸筆記 #6 釣蝦 ◎潘家欣

妖獸筆記#6 釣蝦 ◎潘家欣

我從沒進過釣蝦場，直到允元服役那一年。

陳允元當兵那年瘋狂的迷上釣蝦，他甚至去買了自己的釣具，和阿派一放假就去釣。那時候要找陳允元，只能往釣蝦場裡面找。釣蝦場本身很像捕獸陷阱，一進去菸霧瀰漫，電動玩具檯的塑膠音樂，正中央一座四方水池，燈光在墨綠渾濁的水面閃爍不定，活蝦藏在池底下，用划足摸索爬動。

我一開始覺得這太沒有運動精神，明明知道最後每一頭蝦都會被釣上來，除了池子它們無處可去，乾脆就自己買蝦子不就得了。但其實不是這麼回事，你可能半小時就滿載而歸，也可能釣了好幾個小時，一頭蝦都不上鉤。這太能挑逗人的賭性（我覺得啦），而且未免太過貼切人生苦悶的隱喻。

隱喻，最初的煩惱，最後的玩具。(註)

相識二十年了，每次我看到陳允元的時候，都會特別注意他又老了多少，我不太確定他是否也如此看我。但作為多年老友與假想敵，時間之流會在我們身上刻下痕跡，即便它看起來靜止無波。

即使釣蝦的時候，其實也沒講些什麼，不外乎啤酒，正在追的女孩子，手感等等，但回家就是可以寫好多東西出來。那一陣子寫詩的手感極好，不是常態。2008，武功全廢之後的蹣跚學步。

正如釣況極好也不是常態，一生難得幾回。我看著浮標蕩漾，感受釣竿一瞬間的繃緊，感覺人就此老去，字句隨之沉入水底。在水面下有甚麼無息的怪獸正窺伺著我們，也許不僅僅是蝦在吞餌，也許疼痛的不是蝦子。而水面上，我們僅是幾名平凡釣客。

這也是隱喻。

跟某些人在一起，就會長成某一則隱喻，我想這大概就是古希臘神話裡所謂命運。除卻隱喻故事內所有的東西，其他都模糊成幻影，我也很想知道這隱喻底下究竟是什麼在作用著，牽引我們來到如今這個現實。可惜現實就如同那渾濁的池水，我永遠看不清楚那裡是哪一頭蝦，為了什麼，來咬我的餌，或是轉頭離開。

【釣蝦】

繞著美麗的餌食卻永遠
不明白空洞從哪一個角度
切開我的背脊

語言有時盡
我在離水的那一瞬間
和魚鉤，激烈交合

註：典出余光中〈蓮的聯想〉：愛情／最初的煩惱／最後的玩具

    雖然余光中先生令我無限失望，但好作品仍然是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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