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心
◎馬千惠
「誰來帶走我的心吧？」
我見他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衣冠筆挺，雖是微笑著卻帶一點點悲傷。他打開胸前的箱子，輕聲，彷彿向誰懇求似的：「拜託，誰來帶走我的心吧？」
他胸前的箱，敞得那麼開，任誰都可以一眼望見那紅寶石般璀璨的美麗。他的心房。太美了，那樣的燦爛，反而顯得有點刺眼。公園裡的男男女女全都震懾於那樣清新的亮紅，也許是自覺配襯不上，許多人遲疑地經過他身畔，無人停下腳步，如他所願。
就連我也是殘忍地，站得遠遠，任他出乖露醜。敞開心箱這檔事如今可不多見了，大家心箱前都落上幾道密鎖，瞧每個人抱著心箱，冷淡孤寡。當然也因此生活乏味，可是安全。心房鎖緊，誰像他這麼個傻子，在這兒丟臉？
他哀號：「把她帶走吧，求你們了。」
回應他的呼號的是兩隻烏鴉。聒聒聒。這啥東西？心呀。啊是人類的心。那無用的東西。
依舊是無人停步，經過的人們緊緊抱擁自己，每個人最矜貴的都是自己。誰有空閒理會一個無聊男子的哀嘆悲求？反倒是烏鴉的叫聲引來了兩個空手的小扒手。他們一看便知是今日兩手空空而返的笨賊。小孩們沒有心箱的負擔，卻正巧也哀嘆著：「今天又沒收穫。」「都是你！笨得要死，讓那老鬼發現！」
兩人邊走邊打，相互怪罪。直到他們發現長椅上男子──的紅寶石心。
「喔！」兩人同時發出歡喜的嘆息，是的，那麼閃亮的東西，簡直是無價之寶，兩小賊二話不說，跳到男子腿上，毫不客氣地取走他的心。可那燦亮亮的紅到他們手上，不一會像蒙了層灰，刷地一下化作黯淡。
那時小賊甲還正得意著今天沒無功而返呢！小賊乙早高聲尖叫起來：「媽的，這到底甚麼東西？」
小賊甲順著乙的手指看見手中緊握的心，黑沉沉黯淡淡，還顯得有點噁心。忙不迭地甩開手，「靠！」
那心叫他一甩，畫出道美麗弧線，落地前還閃爍一下，是用盡力氣的掙扎。
直到它碎了一地。
小賊兩人見狀慌了，連忙三步併做兩步的逃走。無人阻止，就連我也袖手。而那敞開心箱的男子，更是眼睜睜看他們離去。我見他望向那處破碎的心屑，那一地碎紅。開了一夜便落盡的玫瑰也不過是這種顏色。
他起身，心箱的門扉搖呀晃地，他走了兩步，直立在那碎片堆中。
我見他清秀臉龐掛著眼淚。
「自由了。」
他關上心箱，重重落下幾道鎖。從此之後不再有心的束縛。
紅色寶石的心，落一地殘。他轉身，腳步踩過紅心碎片，喳喳喳地，像走過一個過去，走得那麼絕決。頭也不回地加入這城市中男男女女的行列。
真令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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