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漢有時軟軟的] 就算困在黑暗的霧裡,也要撐住悲痛

《極光追殺令》(Dark City)


就算困在黑暗的霧裡,也要撐住悲痛

文/臥斧 圖/目前勉強


1978年,一個酒駕的司機,撞死了一個名叫貝芙莉(Beverly)的女子。貝芙莉的未婚夫叫詹姆斯.歐巴爾(James O'Barr),是個在寄養家庭長大的孤兒,學的是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塑以及靜物攝影,未婚妻出事的時候,他為了生計,正在海軍陸戰隊服役。

處理完未婚妻的後事,歐巴爾被派駐到德國,住在柏林替軍隊製作戰鬥手冊。1981 年,他開始繪製一個故事,想藉由創作療傷。他從一份來自美國底特律的報紙裡,讀到一樁想要用來當成創作基礎的悲劇新聞—有對年輕情侶,因為價值二十美元的訂婚戒指而被謀殺。退役之後,歐巴爾回到美國,一面打零工,一面繼續創作;但這本充滿陰暗、暴力、血腥與復仇的圖像小說完成之後,在他的書架上放了七年,直到1989年,才終於有出版社願意出版。

這部圖像小說,叫做《烏鴉》(The Crow)。

《烏鴉》一開始沒什麼人注意,但不久後開始在地下漫畫界引起討論;1993年,《烏鴉》售出電影改編版權,由澳洲導演艾力克斯.普羅亞斯(Alex Proyas)執導。投入了兩千三百萬美元的成本,看起來不少,但還不到當年好萊塢平均製作費用的一半,畢竟普羅亞斯那時只拍過一部長片,這個故事又有揮之不去的黑暗殘暴色彩。

電影從一個謀殺現場開始。橫屍街頭的男子是個隔天就要與未婚妻步入禮堂的搖滾樂手,身上有刀傷、槍傷,還被人從高樓扔下;他的未婚妻遭到毆打、性侵,躺在家中奄奄一息,送醫之後也宣告不治。趕到現場的警察知道,這對愛侶曾為鄰里抵抗黑幫騷擾,這樁慘案正是黑幫所為;但警察並不知道,一年之後,這名男子將在烏鴉的引領下,從墓穴回到人間,以暴制暴。

《烏鴉》電影版1994年上映,票房和口碑都很好;除了電影當中混雜暴力與溫柔的情節之外,飾演男主角的演員在電影殺青前八天意外身亡的新聞,也引起巨大的關注—這位名叫李國豪的華裔演員,是武術明星李小龍的兒子,也因如此,他的這部遺作在臺灣播映時,譯名變成了《龍族戰神》。

四年之後,普羅亞斯拍了他的第三部電影長片。

這部電影叫《極光追殺令》(Dark City),製作成本比《龍族戰神》多一點,兩千七百萬美元,但畫面上需要的巨型場景及特殊效果都所費不貲;九零年代的電影特效已經時常使用電腦軟體加工,但仍十分昂貴。《極光追殺令》裡用電腦效果做出來的特殊效果大多不怎麼樣,倒是用模型及克難方式做出來的畫面很有意思。

一名男子從浴缸裡驚醒,他的額上有一抹血,不確定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跌跌撞撞地穿好衣服,走出浴室,在衣櫃裡發現一只皮箱;就著昏暗燈光檢視皮箱內容時,電話鈴聲響起。男子接起電話,一個自稱丹尼爾.謝弗醫師(Daniel Schreber)的人對他說:你失憶了,現在應該很混亂,但快逃,他們要來抓你了。男子的眼角餘光發現床邊似乎有個什麼,走過去一看,那處癱著一個死去的女人,梳妝臺上那把染血的刀,鏗鏘落地。

《極光追殺令》,故事開始。




男子從一些線索中拼湊得知自己名叫約翰.默達克(John Murdoch),而且有個在夜總會唱歌的美麗妻子愛瑪(Emma),他在大衣口袋裡找到一疊關於最近城中連續殺人案的剪報,想起旅店房間裡那具屍體,懷疑自己就是凶手,但記不起自己曾經殺人。接著,默達克發現不只有個把他視為嫌犯的刑警正在找他,還有一群蒼白詭異的黑衣人也在追蹤他;刑警想要找他問話,而黑衣人則是想要殺掉他。

雖然如此開場帶著很明顯的黑色電影調性,但隨著情節開展、默多克發現自己具有某種奇妙的能力之後,劇情開始朝出乎意料的方向轉彎—事實上,在片頭字幕還沒出現之前,普羅亞斯已經先向觀眾坦承:這是一部有外星人的科幻電影。

默達克發現整個城市一直處於黑夜當中,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會在午夜時分陷入沉睡,城市的建築會開始發生變化,人們被那些怪異的黑衣人搬移、安置,改變姿勢、換上新裝,但醒來之後渾然未覺地繼續生活。待默達克找到謝弗醫師,謝弗告訴他那些黑衣人的真正目的,也對他揭露奇妙現象背後不可思議的真相。

上個世紀的整個九零年代,出現了好幾部主角對自己的身分、甚至所謂的「現實」產生質疑,接著在經歷諸多冒險後發現自己以及世界真實面貌的電影;1990年的《魔鬼總動員》(Total Recall)、1997年的西班牙電影《睜開你的雙眼》(Abre losojos)、1999年的《異次元駭客》(The
Thirteenth Floor)、《X接觸:來自異世界》(eXistenZ)及《駭客任務》,都以不同的方式詮釋了這個主題,1998年的《極光追殺令》也是其中之一。

對於現實的認知,根植在記憶之上;對於世界的認知,根植在歷史之上。但當記憶與歷史並不可靠的時候,一個人該如何看待自己、確認自己究竟是誰?

默達克一面逃避黑衣人的追獵,一面試圖尋找城市的出路—在過去被抹滅、真實已不可考的情況底下,未來該如何繼續,只能依賴現在的自己做出決定。

記憶已不存在,那麼就得先掙破禁錮,從現在開始創造屬於自己的明天;愛情已不存在,但還是可以決定自己從現在開始,愛還是不愛。

在電影結局前,默達克指著自己的前額,對最後一名黑衣人道:你們想要知道人類為何不同,答案不在這裡;你們找錯地方了。

腦子裡頭有什麼當然很重要,但要展現一個人有什麼特質,還得看他的行動;無論過往記憶為何,默達克鍥而不捨地追索,以及在某個時點選擇的犧牲,展現了他的硬漢本質。

當年創作《烏鴉》的歐巴爾,現在已經成為美國極重要的獨立漫畫創作者之一;回到九零年初,歐巴爾雖想經由創作平復心情,但在過程中仍忍受了極大的心理壓力。1994年,歐巴爾在受訪的時候表示,「每畫一頁,我的自毀傾向就更劇烈,如果要說這些頁面裡蘊含了什麼……那就是純粹的憤怒。」

但無論過去的記憶如何沉痛或迷惘,鞭策自己堅定地朝新的方向進發,才有創造未來記憶的可能。

悲痛仍在,但可以洗滌;迷霧仍在,但可以掙開。

如同歐巴爾的創作,也如同《極光追殺令》的劇末,那輪在一百分鐘的黑暗之後、首度升起的旭日。

那麼明亮。那麼美得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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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摘自逗點出版《硬漢有時軟軟的》,2016年6月全國大小實體電子書通路都有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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