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常態#4:「覆蓋我,直到我一無所有」◎吳俞萱

吳俞萱的愛情常態#4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光,即是世界初始的創造。而柏拉圖卻說,我們一生都只能看見事物的投影,因為我們背向光,臉朝著黑暗的洞穴。光線不過是將萬物生生滅滅的影子,鋪展在我們眼前。於是,我們把握到的真實,僅僅是真實世界的幻影。

但我們很多時候情願,情願活在幻影之中。保羅.奧斯特的小說《布魯克林的納善先生》描述卡夫卡在公園遇到一個哭泣的小女孩,說她的玩偶不見了。卡夫卡告訴小女孩:「妳的玩偶出門旅行啦。」女孩問:「你怎麼知道?」卡夫卡回答:「因為他給我寫了一封信呀,我明天拿給妳看。」

卡夫卡一回到家就開始寫那封信,就跟寫自己的小說時一樣專注。如果他能編造出一個美麗的、具有說服力的故事,就能創造出一種真實來彌補小女孩的傷痛。隔天,卡夫卡帶著這封信趕到公園,唸給不識字的小女孩聽。玩偶在信上說,他想出門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會永遠愛著他的主人。玩偶許諾每天寫一封信給小女孩,報告自己的行蹤。

卡夫卡一連寫了三個星期,替一個遺失的玩偶,書寫一封又一封虛構的信。卡夫卡每天到公園向小女孩朗讀一封新的信。在最後一封信的結尾,玩偶向小女孩道別。於是,小女孩不再那麼想念玩偶了,因為卡夫卡給了她一個故事,足以撫平遺失玩偶的傷痛。保羅.奧斯特說:當一個人有幸生活在一個故事裡、生活在想像的世界裡,現實世界的傷痛就會消失。只要故事繼續進行,現實就不再存在。

而我們的愛情,往往也在央求一種虛幻的美好。我們企盼一個人為我們癡狂,癡狂到放棄整個世界來證明愛的純粹。但我們等待的,根本不是真愛。我們等待的這種東西,是一種盲目的自戀幻覺。我們想要被自己假想的情節所擄獲,想要掉入自己夢寐以求的關係之中,因為那裡包容了我們的霸道,那裡是一座以我們為圓心而架構出來的甜蜜世界。

我們渴望陷溺在自己的激情裡,陷溺在強烈的殉身感之中,愛到令他人極其不幸也無所謂。如果沒有認清真愛的本質是無條件付出而不在乎回饋,那麼,我們根本不可能在現實世界裡找到一個能夠符合我們刻劃的真實理型。因為除了我們自己,誰都不是我們要等待的完美情人。

或許,掩蓋現實來製造真實,使幻影不突兀地介入現實、成為真實──卡夫卡為小女孩寫信,以及我們尋常對愛情的想像與行動,都是關於「創造」的強大力量。到布拉格旅行的時候,我在卡夫卡的墓園,看到這片旺盛的綠意覆蓋整座墓園,弔詭一如愛情所帶來的安全感與窒息感。我想,直到我們虛構的真實覆蓋我們,直到我們一無所有,我們仍舊會在心底默念:若能將這光景留下,我願成虛無。


    照片為俞萱旅行布拉格時拍下的卡夫卡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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