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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丸子,又有心事。」
我不曉得其他小孩子是否跟我一樣從小就有很多(無聊的)念頭,但現在想來,在我的
童年,這個世界應該是神魔亂舞搖搖欲墜的,例如五歲左右某一個熱得要開冷氣的晚上,母
親告訴了我每個人類都終有一天會死亡的這個秘密,我覺得她在說謊,原因是我追問的時
候,她不再理我,居然睡著了。我卻半信半疑整晚都睡不著,覺得冷氣有點太冷,懷疑了這
個秘密大概有好幾年的時間,經常在新聞和故事書裡面尋找推翻這個事實的證據。——後來
我好像隨著學歷的增加便不再追查這件事情,但其實我真的有放棄追查這件事情,相信這個
秘密嗎?說不定我心底裡從來沒有放棄,還在默默的進行。
人生。(網路圖) |
怪誕的念頭彷彿使我的童年都在遊戲模式之中度過。比較低層次的遊戲,相信很多孩子
都有試過,走樓梯要隔一級走,不能踩到石板路的坑線,還要跟著地上的黑影走不能被陽光
照到,諸如此類。那時候我每個星期天都要到樓上的鋼琴老師家裡學鋼琴(沒錯,我居然是
懂得彈鋼琴的),很多時候遲到得鋼琴老師要打電話到家裡投訴,我自然沒有告訴我媽遲到
的秘密。從我家到鋼琴老師的家坐升降機大概就一分鐘左右的時間,而我的寓所有兩台升降
機,我卻非常害怕右邊二號那一台升降機。我到今時今日還是清楚記得,那升降機會左右搖
晃門一直不能關上,甚至會打斜歪倒,走到一些奇怪的樓層會發出怪聲。如今想來應該只是
偶然遇上機件故障所以門關得不好或是稍為卡住而已,恐怕我是因此做了好幾次惡夢,我本
來就好怕鬼,惡夢真的可以記住一輩子。夢境與真實混在一起,使我每次都不敢走進二樓升
降機,情願一步一步跑樓梯直跑到樓上。但要數到最經典而且持續到眼下的怪念頭,是「那
個」錯不了。——我不敢賭錢,但不是怕賭輸了錢,反而是怕賭贏。
《升降機裡的惡魔》(台譯《惡魔電梯》),這部電影我好喜歡又好怕。 (網路圖) |
的命也好,命運的命也好,我偷東西。若是算金額的話大概還沒到一台iPhone因為年紀真的
很小還不曉得金錶紅酒鑽石耳環,只曉得卡通橡皮擦跟同學新買的遊戲卡片,但若是算次數
的話——(秘密)——而這方面我真心覺得上帝的會計部是跟我算次數的。我很快就到了那
個額度的上限,在一家百貨公司的玩具部被一個阿姨抓到。阿姨沒有將我送到警察局人道毀
滅,只是對我唸了五十遍緊箍咒便將我放走,是誰都不會跟一個十歲左右自以為是神偷黑俠
的小孩子認真計較的。後來,我的手很快便洗了金盤沒再幹這回勾當,但如果您覺得我是受
到啟蒙良心發現,那實在太低估我的人生。我不是見好就收變得成熟,也不是醒悟到偷東西
是壞事情而我不願意再做壞事情(偷東西以外的壞事情我明明一直都有積極參與),而我只
是醒悟到,偷東西的額度可能用得差不多。發生那一場失手事故之前,我甚至偷東西偷到連
欲望都沒有,就像呼吸一樣自然,但自從那一次被唸緊箍咒,好像真的被唸到有效果,我開
始沒有自信不敢下手,過了一段時間,我開始相信,是「殘彈不足」,是系統過熱,額度用
光的意思。某程度我是戒得很徹底的,只要是我認為屬於偷東西的事情,都沒有碰,倒是退
出江湖活得很光明磊落。——但其實不是什麼正直的事情。粵語有這麼一句,凡事去盡,緣
份勢必早盡,想來便是易經「潛龍勿用」的道理。
漢堡神偷!(網路圖) |
cosplay漢堡神偷。(網路圖) |
這場額度遊戲成為了我人生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因為我開始將所有的東西都以額度去計
算,而且有不同的計算方法,有一些有道理,有一些自己也覺得沒道理,純粹好玩。吃肉,
是其中一種含有多種計算方法的事情。我經常都跟朋友說,還是吃肉比較實在划算,划算的
原因是我將食量都變成了額度來計算,吃兩件蛋糕(價錢上)還不如吃一塊牛排,吃一堆麵
粉和米飯(飽腹上)還不如吃漢堡,開心,吃肉,不開心,吃肉,憂鬱的時候抽煙還不如火
鍋吃到死(心情上)。其實很多女生都跟我一樣做著相同的事情,只是不夠徹底,但又太科
學化,她們額度計算的單位是卡路里和熱量。我不科學,我的額度遊戲連單位都沒有,但我
曉得,總有一天我是不能再這樣吃肉的,以科學的說法可能是糖尿病血壓過高諸如此類,說
什麼都好就是額度超了上限。我在這方面額度用得有點太快稍為有點豐滿,有人催促減肥的
時候我始終懶洋洋悠然以對,其他男人到了中年階段就會變得肥胖,我卻不會,那時候我的
肥胖額度便差不多要用光,不久的未來只會變瘦而且全身肌肉的額度我出生至今都還完全沒
有用過,庫存充足(笑)。
至於剛才提到不敢賭錢,自然是與額度有關。難道我是很久以前在賭場押老虎機中了幾
億所以收手嗎?這就是很多人都沒有察覺的計算錯誤,我猜,因為他們覺得賭錢有依靠技術
的成分。我不賭錢,雖然喜歡打麻雀(台灣說「麻將」)但還是不太喜歡賭錢,甚至不買股票期貨,我深深相信所有賭博成分的事情,都是沒技術可言的,與之相反就是魔術師變走硬幣,純粹是技術層次的招數,而不會有魔法成分。而既然賭錢靠的是運氣,要用額度來計算便要將所有受運氣影響的事情,都用同一個額度來計算。我不知道彩票中了兩億會將額度使用到怎樣的程度,在宇宙的眾多計算單位之中運氣是最難觸摸的,出門會否忘記帶鑰匙,騎車出門會不會被A到,畢業論文能不能安然突破審查,甚至明天是晴天還是雨天,趕時間的時候前面是綠燈還是紅燈,我們的地球會不會被殞石擊中,幾乎每分每秒多多少少都在消耗著運氣。所以,在台灣生活的這些年,我都將所有發票直接捐掉,不用覺得這是否善事,這純粹是個人分配有限的運氣額度。
我的手很快便洗了金盤沒再幹偷東西這回勾當,是因為我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了另一種類
似寫小說的勾當,我珍惜地使用著它的有效額度。——我的意思是我的手。
當然,生命也是有額度的。我最終曉得了人是會死的,但生命有限,這些老土的話留待
拜山再慢慢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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