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海是不是在笑。」◎曾谷涵


◎曾谷涵

沿著海岸走回家時,幻想著讓巨浪捲走的可能,那一刻會是如何屏息而安詳,然後就化身為鯨豚。
「你住在海邊會不會怕海嘯?」
「那應該不是海的問題了。」
但是還對海想得出什麼創意的念頭吧?海的讀音確實有點奇怪。每個說他愛海的人,大概都是源自於人類對於自然的震懾產生的畏懼感吧。如果沒經歷過那種膽怯與狂喜,就別輕易放話說愛。
不知年歲的時期跟奶奶去到土地公廟,聽見鄰人她們的談話,那是男人擱淺在沙灘赤身裸體的死亡,女人不能靠近,隔著掩蔽的林投樹叢,在遠處猜測與唇舌。
「那個人後來怎麼了?」回憶裡我看見自己雙眼望著不知何處地問。
「變成魚了呀!」奶奶這麼騙我。
然後是一片洶湧的浪裡冒出幾張陰沉的人臉,他們忽地急速上岸,穿越過海堤便笑了,仿若新生。每個年長的人都在對小孩告誡偷渡客如何危險,而海岸的軍人會怎麼持槍嚇阻每個想靠近海的孩童。那個口傳的禁地,卻成為冒險的渴望,在每個滿潮時刻遠遠就能聽見轂轆轂轆的浪湧,有多少幽靈能趁機竄逃。
已被遺忘的那年代靠近海的地方是垃圾焚場,時時彌漫濃煙,氣味是死雞、朽木與惡魔般塑膠。我被賦予重任,單輪車推著兩袋沉重的垃圾,穿上size最小仍太大的雨鞋,走過芒草中的小徑,將它們拋擲入火。每一次我都會想像著海,但愈靠近海就愈看不見海,堤防則不斷猙獰出陰影,如果再向前一步,就會有槍火對我瞄準將我逼退了。
於是趕快跑回家裡,爬上屋頂,那是最能看到海的地方。我脫光衣服,感覺剛剛已經很靠近很靠近海,比之前每一次都要靠近。晚上吃飯的時候奶奶告訴我說有鄰人看到我們家樓上有個光溜溜的小孩還笑得很開心像發瘋。
我說那是我啊,我在那裡游泳。
奶奶說那叫討皮痛。
隔天清晨我們都讓海吵醒了,聲音像是來到家門,詭異的笑。
「恐怖死了。」奶奶回憶著幼年靠海生活的日子,說此時的海一定是極冷。
我張大眼睛,兩腳濕濕地冒汗。
如今我看著海,回家的路已成了寬闊的自行車道。還是好奇童年時候的海是怎麼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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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12自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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